十幾年陪跑,中國家長被多少焦慮感裹挾?

2018-07-08 18:08

【高考側記】十幾年陪跑,中國家長被多少焦慮感裹挾?

作者:知風發佈時間: 2018-06-11 07:00


6月8日,北京一七一中學高考考點外,一位家長舉著“馬到成功”的扇子,等著考場內的孩子。

芥末堆 知風 6月11日報導

6月8日,對許多中國家長、學生來說是如釋重負的日子。隨著高考結束,這一屆家長十幾年陪伴、學生十幾年寒窗,終於都告了一個段落,可以喘口氣了。

一路走來,中國家長為孩子的教育傾注了無數心血。網路上各種“虎媽”、“狼爸”、“牛娃”的資訊,鋪天蓋地的教育機構廣告,“天價”的學區房,都在刺激著家長的神經。中國家長存在普遍的教育焦慮嗎?如果有,這些焦慮感從何而來?家長又該怎樣應對?

對此,芥末堆在直播高考時,也針對“家長焦慮感”的話題與育有不同年齡孩子的父母們聊了聊,試圖為大家描摹一個大背景下的“家長焦慮感”群像。

高考仍是部分學生的唯一出路

“雖然我不強求他能考到哪裡,但是還是希望他能上個好學校。”

十幾年的教育長跑,迎來了高考這一大關。隨著高校的擴招,高等教育資源被賦予了越來越多的大眾化屬性,大學不再是精英教育的標籤。但是,家長對孩子考上好大學的焦慮並未減輕,希望子女成為人中龍鳳,依然是多數家長的共同心願。

李駿是一名京籍家長,在東城區有兩套房。作為土生土長的北京有房一族,李駿從未因戶籍學籍問題憂心。他的孩子小學在東城區曙光小學就讀,中學派位到北京二十四中,高中考上了北京二十一中。

唯一能給他帶來焦慮的,就是高考。“三年來,每次孩子考完試我去開家長會,看著排名就有心理壓力。這半年來我都聽不得高考這個詞,走在馬路上看到家長在談高考,我就會避開他們,心裡頭不舒服。”李駿說道。

一位父親靠著圍欄,在陰涼處等著高考中的孩子

對於另一部分家長來說,李駿的焦慮根本“算不上什麼”。

安徽毛坦廠中學、河北衡水中學這兩所“高考工廠”,每年都吸引了全國的目光。安徽、河北、河南等高考大省的考生要想在茫茫人海中脫穎而出,經歷的都是“困難模式”。這些省份考生多,錄取難,省內高校資源少,經濟發展水準更是無法與北京、上海等地比肩。

京滬等發達地區的考生多數也要面對高考,但是直接出國讀書的比重在不斷上升,自主招生等方式也增加了考生的選擇。此外,良好的經濟條件,也讓家長、孩子有著更為平和的心態,從容地作出選擇。

經濟越不發達,選擇空間越小。在三四線小城以及更廣大的鄉鎮、農村地區,高考幾乎成了家長學生認知裡唯一的升學通道,對他們來說,高考仍是一番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圖景。

害怕遺憾的家長

要不要幫孩子規劃人生、怎樣幫孩子選條好路,也是許多中國家長焦慮所在。

“我老怕現在給她選不好專業,將來她會怨我;但她對各方面瞭解都不夠,自己又做不好決定。”

6月8號下午,家長王芳在考點外找了塊樹蔭,坐在凳子上等著考場內的女兒。今年高考,王芳希望女兒考上首都師範大學的心理或教育類專業。“女兒藝考失敗了。”王芳說,“現在也只能順其自然,就盼著她發揮好點。”

王芳讓女兒學了七八年的古箏,她表示自己女兒形象氣質較佳,說話聲音也好聽。為此,王芳的女兒走上了播音藝考這條艱辛的路。“當時想她條件這麼好,不去考考浪費了。”王芳邊回憶邊自語道。

但王芳並沒有全部押注在藝考之上。她沒有給女兒報專業的播音輔導班。在接觸市場套路後,她漠然直言:“你要學表演,很多機構卻只教你怎樣搶戲,而不是教你真正表演的技能,我覺得這會誤導了孩子。”因此,王芳繞開機構,只是偶爾請幾位老師來家中輔導,再讓女兒自己練習,前前後後花去了一年多的時間。

“播音藝考的淘汰率極高,第一輪海選,上萬人報名者就只剩下三百名了。”王芳介紹道。首輪選拔,王芳的女兒幸運地成為三百人之一,這也讓她開心了好一陣子。

最終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只差兩分,王芳的女兒落選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播音藝考練習佔用了大量學習時間,“錢也花了,時間也花了,文化課也耽誤了,結果沒被拿到合格證。”王芳略帶後悔地說:“當初早知道這結果,就不會再讓她走這條路了。”

藝考路走不通,王芳現在的期待就是女兒考出高分,報個心理學專業:“我認為現在冷門的專業以後會變成熱門,心理學現在不怎麼樣,以後在中國肯定吃香。有個清華畢業生三十好幾了都找不到工作,就想進央企國企,天天在我單位門口晃,保安都趕不走,感覺心理出問題了。”

“和別人一比,只會覺得報的班少了”

“朋友圈是我焦慮感的來源,各種曬娃,報喜不報憂,我看著就覺得有點不舒服,已經不知道朋友圈真正的意義了。”

李文是一位9歲男孩的家長,她給孩子報了鋼琴、圍棋、樂高三個興趣班:“現在普遍給孩子報班,沒有不報的,只是多和少的區別。我周圍的家長平均給孩子報五六個班,基本上一天一個。”

相對于主科輔導班,多數家長對興趣班有著比較開明的態度。報興趣班之前,李文會先諮詢孩子的意見,問他是否想學:“我的希望就是,幫孩子培養些高雅的興趣愛好,開發他的智力。等他長大點,我還會幫他培養體育方面的愛好,這些技能會讓他受益終身。”

李文告訴記者,她丈夫的一位同事給二年級的女兒報了9個課外班,包括語文、數學、英語、作文、朗誦、書法、美術、鋼琴、芭蕾。“這小女孩也是夠累,真不知道她父母怎麼想的。我孩子是靜不下心的男孩,肯定學不了這麼多。”

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推手,催著家長給孩子報了一個又一個的課外輔導班、興趣班。

李文表示,學校教得少了,三點半一放學就不知道讓孩子幹什麼,所以傾向于給孩子報班培養興趣,或者參加體育鍛煉:“有時間不學點特長的話,將來怎麼和別人比?如果只學主科,那就輸在起跑線上了。”李文說:“不過語數英輔導課我還沒報,先讓他快樂地度過童年吧。”

另一名家長趙琪給四年級的孩子報了數學、英語課外輔導班,此外還有書法和武術班。至於為什麼給孩子報,她卻有點答不上來:“看著其他家長給孩子報英語輔導班,也就跟著報了,雖然他不想學英語,但主科由不得他,學校教的相比課外班的教學內容太淺了。至於書法和武術,我就順著孩子性子來,不會強迫他學。”

趙琪大吐苦水:“看著別人曬牛娃,我們感到很焦慮,但又很糾結矛盾,想給孩子多報些班,多學些興趣特長,卻不忍心看他太累。”

家長給孩子報興趣班一般從幼稚園開始,到了初高中,出於升學考試壓力興趣班會越來越少。記者瞭解到,家長一般以興趣培養為目的給孩子報各類課程,但部分家長也存在跟風攀比的心理。“我覺得這些家長就是沒有主見,花錢買心安,至於孩子真正愛不愛學、學得如何反而不太重視。”一名家長表示。

野蠻生長的教育培訓機構在催生焦慮?

“家長真正的焦慮不是來自機構,而是來自教育資源本身,因為資源是有限的,優質資源更是稀缺。”

近些年,教育培訓機構處於一種野蠻生長的狀態之中。雖然許多機構的課程是市場需求驅動的結果,但其中也不乏利用製造焦慮、饑餓行銷等各種手段,批量生產“偽需求”的機構。

家長的從眾跟風心理,讓培訓機構得以不停生長,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的機構,又刺激著家長的投入欲望,自願走入這個“怪圈”。

因與學校教育“如影隨形”,課外教育補習被稱為“影子教育”。課外補習機構有兩個重要特點:一是滿足“幼升小”、“小升初”等擇校競爭需求,課外補習熱、奧數熱和各種杯賽似乎永遠熱度不減。二是補習機構以盈利為首要目標,難免有些機構在經營過程中偏離了教育的本質。

談及校外的培訓機構,李文表示:“每個孩子都是獨立的個體,有著各種各樣的興趣、能力與特長,因此各類課程都是有孩子需求的。但是很多東西弄著弄著就變味了,就拿當下很火的程式設計課來說,原先程式設計課啟發孩子的學科思維,讓他們為未來作好準備。然而,當下各種各樣的程式設計、機器人大賽,讓家長以獲獎證書為目標。不為學而為證,這就本末倒置了。”

今年伊始,教育部聯合四部委共同發佈《關於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針對面向中小學生開展學科類培訓及競賽活動的培訓機構,進行嚴格規範整頓。

重拳之下,不合理的培訓機構還能再消費家長的焦慮感嗎?李文表達了自己的擔心:“家長當然希望取消掛鉤,政策下來後也看到了成果。但是明著取消了,暗地裡會不會採取其它的形式存在?利益鏈條能不能斬斷?我最不想報的,就是一個變味的興趣班。”

彭學磊是一名京籍家長,孩子在北京一六六中學就讀。對於“教育機構製造焦慮”,彭學磊提出了相反的看法:“我對各種課外培訓機構是支持的,存在即是合理。教育機構這麼火,根本原因還是家長有需求。”

彭學磊認為,教育可以看作是一筆投資,受到良好教育的人,將來更有機會成為高收入的群體。此外,教育不僅對於個人有益,還對社會總體有著正向的作用。

“無論把錢花在孩子那個課外班、興趣班上,就算孩子成績沒提高,也比把錢花在吃喝玩樂上強。”彭學磊說道。

爭奪優質教育資源,從小陪跑

對於非京籍的外地家長來說,在北京上學難,上好學校更難。前一陣子,粉筆CEO張小龍因為在微博的一條吐槽火了:他稱自己沒有北京戶籍,孩子上不了公立校,作為繳了幾百上千萬稅收的高收入群體,孩子上私立校時又被北京學籍卡住。

對於一個普通非京籍家庭來說,“拼爹”從幼稚園就已開始。在家長幫APP上,一名家長抱怨自己的孩子難上北京幼稚園:“外地戶口公立進不去,私立又太貴。”

據《2016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2016年全國共有幼稚園23.98萬所,在園兒童4413.86萬人;民辦幼稚園15.42萬所,在園兒童2437.66萬人。民辦幼稚園數量占全國幼稚園64%,在園人數占全國55%,不僅僅是北京,全國範圍內公辦幼稚園資源還遠未能滿足市場需求。

幼稚園過後則是小學,幼升小論壇裡,一位家長還發帖講述了自己的經歷:“我聽某家長花了一年半的時間考察了20多所北京的私立小學,我也學著跑去考察,但看了三所就已經精疲力盡了。”許多家長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明年孩子幼升小,該不該讓他上學前班、幼小銜接班?”、“幼升小絕對是激發焦慮症的契機,我看周邊沒有一個家長不焦慮的。”

小升初又是另一大關。“在北京,小升初的競爭最激烈的,比高考還難。”清華附中一名家長顧紹強告訴記者:“人家弄個龍班、虎班,你就要去上。”

顧紹強講述了自己的經歷:“北京小升初沒有考試,多數學生通過派位入學,但私下裡還有點招。當初我覺得奧數、坑班學了有什麼用?就沒讓孩子報,結果點招時候就被動了,我才發現沒有奧數、坑班這些就不行。孩子初中沒考上清華附中,到了高中才考上。”

為了孩子的學習,越來越多的家長還加入了陪讀的行列。“我們這代人學習就是靠自己,但是下一代學習不單單是他的事,而是加上了家長。家長陪著孩子學,一起聽課、一起討論、一起做作業,孩子和同齡孩子水準肯定不一樣。”顧紹強說道:“這樣的孩子被家長‘拔’出來了,以後有沒有成果也無法預知,但至少在應試教育層面,家長的投入決定了孩子的產出。”

家長關心的,應該是給孩子什麼樣的教育

中國家長普遍存在的教育焦慮,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對於教育認知的偏差。教育應該是貫穿孩子一生的行為,而不僅僅局限於青少年階段。許多家長把小學到大學各教育階段視為下一階段的跳板:傾全家之力買個學區房,報了一個又一個輔導班、興趣班,只是為了上所好小學、好初中、好高中,考上一所211、985,最終找一個家長認為的好工作,成家立業。

除此之外,很多家長會因對未來的不確定性而焦慮,從而試圖去為孩子規劃出一條坦途。“我們不僅關心因孩子升小學、初中、高中、大學而焦慮,我覺得中國全民都有一種焦慮,有錢的人焦慮,沒錢的人焦慮,有房的人焦慮,沒房的人焦慮,年輕的人焦慮,中年的人更焦慮。”清華附中顧紹強家長說。

顧紹強自嘲道:“我們年輕的時候,也不喜歡未來一眼望到頭的生活,覺得這樣沒有意思。但是大部分的家長到了年長後,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上名校進好公司,希望給孩子安排,希望把孩子的未來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顧紹強原本是甘肅人,他當年學習刻苦,有幸受過較好的教育,再通過打拼在北京紮了根,“我覺得我走過的路,我的孩子也是能走通的。”顧紹強表示。

規劃出的老路,能夠適應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嗎?答案或許是否定的。技術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改變世界,舊有的認知在一朝一夕之間就會被顛覆,關於機器取代人類大量工作的討論不絕於耳,未來的世界需要更多元化的人才,也就對傳統的教育模式帶來了挑戰。技術還消除了許多資訊隔閡,利用公開課等各種平臺資源在家上學、遊學成為越來越多學生的選擇,知識的獲取不再囿于傳統課堂。

此外,從經濟層面來說,隨著高等教育走入尋常百姓家,一份大學學歷再也不能直接和高收入相掛鉤。在美國,一個擁有大學學歷的人才,收入並不一定比藍領工人高。

在這種形勢下,家長們再也不能信誓旦旦地說,舊有的經驗和思維能夠為孩子規劃好人生。家庭、學校、機構該給孩子怎樣的教育,讓孩子更好地面對未來,才是各方應該思考的問題。找到真正適合每個孩子的教育,才是解決家長焦慮的良方。

(注:應採訪物件要求,文中家長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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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芥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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